刘峰泉
农历,七月。又临“月半节”。
家乡鹤峰是典型的土苗文化发源地,众多土司的传奇更是令人悠然神往。历代的传承,土苗儿女尤其看重节日,更是尊师重祖。“年小月半大”,农历的七月,有着家乡置办隆重的“月半节”,亦是长辈对晚生们口语相传,纪念过世祖辈的月份。我对于“月半节”不曾有特别的情结,但在这个特别的月份,总会及其怀念过世多年的爷爷。
我自幼生长于鹤峰这片沃土之上,但对于土苗习俗的认知,却是停留在对爷爷的一点一滴上的。他那一身朴实的土家马褂衫、肩旁斜扣的布盘扣,头顶缠绕的青头巾,瘦弱的身躯、颤巍的拐杖,总是能清晰的飘过我的脑海。奶奶过世得早,爷爷的老年时代,常伴与身旁的总是这么几大件:烟斗、浓茶、老花镜与书刊。爷爷一生尤其钟爱草烟,晚年的最爱当属烟斗,他那杆铜斗铜嘴,黄得发亮的竹根烟杆儿一直是我最深的记忆——
长长的荆竹老竹根,一截一截紧密排列的竹节,恰似大将尉迟敬德的神鞭一般(兴许曾经的老一辈常用竹根来策马,所以老家唤作“马鞭子”的)。就用这马鞭子,阴晾干透后,用烧红的铁丝一点一点的烙透竹节,再打磨得油光油亮,然后两头分别安上黄铜烟斗与黄铜烟嘴儿,就是一杆纯正的土家草烟斗了。
老一辈土苗儿女,是很喜爱抽自制草烟的,兴盛时,更是有相当比例的男女均有抽食草烟的习俗。自种的烟叶,自制的烟丝,点燃后,悠悠的烟油味随着燃烧穿透,哪怕相隔甚远,都可以闻出这醇正的味道。
爷爷晚年,我的父辈叔伯已然不再过多让他从事农田活,但是勤劳一生的爷爷怎会闲的住,总会倒腾出时间,种上一小块青菜小椒,然后在菜园旁,撒上历代相传的草烟种子,精心培育出小烟苗,施上厚厚的农家肥。待得小烟苗直至长到拳头般粗细的烟梗子,有着小大人一般高,厚大多油的烟叶片泛出深绿。爷爷一片一片采摘下来,稍微放置收掉水汽,用粽绳犹如扎鞭炮一般扎好,乘着最好的阳光,白天曝晒,晚上收起卷紧发酵,经历九晒九卷,芳香四溢,用大胶袋密封防潮,就是可以吸食的草烟了。
曾经老家一大家,总是习惯于大粗柴、明亮火苗的“火坑”烤火,爷爷每当此时,总会掏出盛装有烟叶片的小胶袋,取出一片,慢悠悠的碾碎、捏紧,然后按入烟斗里,将长长的烟杆儿伸向火塘中,就着红红的柴火灰,“吧嗒吧嗒”,伴着悠闲的眼神,吐出一丝一丝的烟雾儿;每每有亲戚过来看望,对年长者总会递上他的烟斗“来,喝上几口”,于是里,长者们就着烟杆儿,吐着烟雾,开始了促膝长谈。
我年幼时,甚是顽皮,总梦想嘬上一口这看着令人眼馋的草烟味儿,无奈,总会每一次都被爷爷抓个现场,然后严厉的斥道“小孩子怎能沾!小心跟你一马鞭子!”我只得伸长舌头,飞也似的逃掉,但心里却愈发好奇了。
或许是受爷爷对我曾经的训斥,至今我是不会抽烟的。而我众多同祖的哥哥弟弟,纵然有抽烟的习惯,却已经是再没有一人去用这长烟杆,没有一人再去抽这乡味浓郁的草烟了,曾经菜园旁爷爷劳作过的田垄,放眼望过,再也不是高大翠绿草烟了。兴许是我从不曾抽到过一口草烟,爷爷那烟斗上浓厚的油脂味,却更清晰的烙在了我的心间……
恍然间,爷爷已过世二十余年,每当在依稀之中,我的眼前犹然会闪烁过硕大的火坑,燃烧着大节的木柴,爷爷装填好烟丝,衔着烟嘴,握着长长的烟杆儿将烟斗头伸向那明亮的火光处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