枣子熟了

黄国枫

初秋,临近开学,枣子上市了。每每此时,我就会想起外公家的枣子树。对于山里的孩子来说,打枣子成了儿时暑假的最后一次狂欢。

外公家住在山上,交通极为不便,那时还没有通车,因位于北方,那个小地方就叫北山,有三十来户人家,每家每户屋后都会种上几棵枣子树。秋天,到了收获的季节,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枣子,微风吹过,像雨点般洒落在地上和瓦片上,地上红的、黄的、绿的相互点缀,美极了。

估摸着枣子熟了,经过父母的允许,临行前一天我和哥哥会把上学用的布书包袋子清洗干净整理好,当天晚上兴奋得睡不着觉,期待着第二天的行程。清晨,匆匆吃过早饭,我和哥哥开始向北山进发,小伙伴看到我们的行囊知道我们要去打枣子,羡慕之极, “回来赏点给你们尝尝!”我们脚步飞快,哼着歌儿一溜烟地消失在他们眼前。

我家在山脚下,到外公家需要翻过一座最高的山才能抵达。一路上泉水叮咚、鸟语蝉鸣,狭窄的山路上,丰茂的草儿挂满了露水,我们只好挽起裤腿,小心翼翼地往上走。行至中间一段,山路骤然变窄变陡,碎石子满地,极易打滑,我们只好压低重心往上爬,汗水湿透了衣服,模糊了视线,随手在袖子上一揩,继续前行。

行至半山腰一座庙映入眼帘,庙宇极为破旧,墙壁斑驳,能看到被风雨侵蚀的痕迹,房子是老式的木架结构,建起来应该有一段岁月了。庙主人是一位老年妇女,扎起了长发,戴了一个自己缝制的尼姑帽,据说因为家里没有亲人,所以一个人跑到这里当起了女“主持”。老人非常友善,见了我们面露喜色,招呼我们兄弟喝茶,引我们到里屋休息纳凉。一直以来可能因为这里的主人比较善良吧,所以这座庙叫做普善堂。逢年过节,这里会有散客来抽签拜佛,香火钱也是随香客自己给,稍显热闹。平时,与老人作伴的只有一条狗、流淌不息的泉水和山风掠过丛林的簌簌声。

越过高山,往下走一段就到了外公家。

眼瞅着枣子要熟了,外公这几天一般不会出远门,等着外孙上来。到外公家已临近正午,他刚好出去挑水了,山里吃水困难,挑水要走200米左右的石板路,然后再下三四十级的石阶梯,挑一趟水回来经常是满头大汗。

我们兄弟两顾不得体乏酸痛,也不和外公打招呼,像猴子似的一下蹿到了屋后枣树林里,枣树一处三五株,有大有小,小的有四五米高,大的有几丈高,两人手拉手围起来刚好,从树底下望去,阳光透过叶子缝隙洒落在熟透了的枣子上,散发着诱人的红光。即使正午光照强烈,在树下也不觉得燥热。我和哥哥手脚并用一人爬上了一棵树,肩膀上斜挎着书包袋,依附在树干树枝上保持着平稳,像摘星星似的挑选着熟了的枣子。站在树上,凉风习习,看着不远处挂满了枣子的树儿和瓦片上红绿黄点缀的色彩,心情倍感舒畅。

从地里劳作归来的舅舅唤道:“你们两苕(傻的意思)啊,用竹竿打啊,又快又安全,枣子少吃点,会拉肚子!”

“我们才不呢,枣子掉地上会摔破,我们要摘最大最红最好的枣子,青枣小枣俺们看不上!”儿时的我们追求的永远是最美好的。

一上午的山路让我们早已经饥肠辘辘,顾不得干净卫生,我们俩一边摘一边吃,嘴里塞满了枣子,树下、书包里都看得到枣子核。外公来喊我们吃午饭时,书包底才刚被红色填满,肚子却鼓起来不少。我们俩看看对方头上挂着枣树叶,相视一笑。

原来外公挑水回来听到屋后叽叽喳喳的声音,知道我们来了,就开始准备午饭。菜品很丰富,香气扑鼻。有外公亲自熏制的腊肉和油豆腐块,有自种的黄瓜、茄子、辣椒小炒和丝瓜汤等。前几年外婆溘然长逝,里里外外全靠外公自己一个人忙活,原本不进厨房的外公这些年也学会了做饭。

外公一边吃饭一边说道:“老幺(我的小名)啊,吃完饭你们困(睡觉)一会,下午再去摘!”

悔不听舅舅的话。两碗饭下肚,我们的肚子胀得像圆球。不一会,两兄弟争相往厕所跑,来来回回多次,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,原来是枣子吃多了!

经过一番折腾,躺在堂前竹床上,我很快进入了梦乡。待我睁开惺忪的睡眼时,外公正坐在我们旁边,大汗淋漓,咧嘴直笑,像个孩子一样。

“枣子打好了,青的小的摔破了的都给挑出来了,袋子里都是红的大颗的!”

看着旁边两满袋子鲜红的枣子,我和哥哥惊喜万分。

“你们两今晚就不回去了吧,在外公家过夜!”

“不了,我们得赶回去,过两天就要开学了!”

外公脸上划过一道忧伤的神色,立马又笑起来:“好吧,再坐一会,你们回去时要小心,走路慢点!”

…………

回到家中,太阳的余晖把北山照得通红,就像那枣子的艳红,我仿佛看见了外公站在山上目送我们的背影。

岁月如歌。北山已通公路多年,由于山上的日子过于辛苦,绝大多数人家已经搬了下来,只有一户人家依然坚守在那里。倒是半山腰的庙宇修缮一新,烧香拜佛祈福的人越来越多。

外公在我上初三时就离开了我们,池塘边、枣树下,外公的木房子几近垮塌。每到初秋时节,山上依然挂满了枣子,红灿灿的,只是少了打枣的人。

如今,买的枣子怎么也比不上儿时自摘的那般清脆可口。

最美的情怀在北山,在枣子里,在记忆里。